〈 向平233年,喬瑞克 ——「樞紐」
燈光曖昧幽藍,霧雨被沉暗的玻璃窗隔絕在外,她坐在吧檯盡頭,緋紅的酒液映在指節間,眼神像是漫不經心,卻精準地捕捉他眼底的陰翳。方形小卡推到喬瑞克面前,寫著法律事務所的名片設計極簡,甚至沒有該要有的資訊。
桑卡.維拉茨,燙金文字虛華地刻在左側,她連收回手指的動作都氣宇非凡,只用餘光瞄也感覺得到那優雅而荒誕的氣質。他迴避那雙艷麗的黑眸,只因那深寂的漆黑彷彿看穿心緒,令他不自在。那晃眼的耳飾和叨念未停的唇瓣令人心神不寧,直至提到暗殺委託前沒有半句話真的進入耳際。
兩人對視,桑卡得逞地笑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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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切的源頭始於那場緝毒案,惡意掩蓋的真相、成為貪吏犧牲品而冤死的她,喬瑞克不曾查清,層層阻攔都在提醒那些虛假文件的端倪,那種明知詭異卻無從了結的脫力感將他壓在深水,近乎溺亡。
他在那一年後辭去職務,當知道曾敬重的組長也參與在那汙流的一環,在體制下的每一刻都覺得噁心;然而也是因為退開這一步,自由讓他得以俯瞰局勢,遊走在體制中看不見的縫隙。
輾轉流離、偽造身分、在不同的陰影中穿梭,變得更世故狡詐,也更擅長編織謊言;那時起,他成了無名之人,而心思依然停留在四年前的那場雨不曾離去,思考和行動被綑綁在沒有盡頭的調查。
層層罪惡包裹的真相令他著迷,終致雙眼被恨意覆蓋。記憶翻湧如潮,復仇的火星無處燃放,卻在此刻被引爆。她嘴角勾起蠱惑的弧度,像是在細數著孽,或許是因為這鬼魅般的笑容,喬瑞克幾乎沒有猶豫就下了決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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意料之外,那優婉的女人把事情處理得完美,被衝動蒙蔽下的決定還來不及後悔,委託即結束得飛快而縝密。喬瑞克對細節沒多加過問,手法和善後幾乎找不著破綻,這便足矣。而正也是這種直截的殺戮讓他嚐到了雪恨的快感,像是癮頭一樣無法自拔。
他太迫切地想要剷除那些涉水的貪婪嘴臉,隨著交易密切,溝通甚至變得不需多言。每次俐落乾淨的收尾都像在良知上劃下一刀,直至切口深刻得猶如溝壑前都沒有被察覺。
這是伊芙想要的嗎?那雙金瞳仍會在罪吏掐緊咽喉時浮現,成為他的苦痛。讓他更加確信惟有如此,才能證明那段悲慘的結局是個錯誤,他憎惡自己著迷在這般無理的審判,彷彿一種病態的依附,明知逐漸沉淪,卻不願抽離,任由泥沼覆沒。
最終,私刑止於資訊斷軌。
當權者終究察覺異常,而他的情報來源拒絕涉險。他不得不暫緩動作,靜候新的破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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久違的鈴聲打斷正為膠著局面苦惱的思維。
那支他早以為作廢的專線敲醒神經,手指懸在接聽鍵前,思辨被纏繞的鈴響收束;如果最後留下這串號碼的人都在四年前那場特偵行動陣亡,那眼下是誰的來電?
「哈囉……不對,你好?」陌生而稚嫩的女聲透出一絲遲疑與壓抑。本有一瞬判定只是一通差錯,熟悉的名諱卻如道響雷貫穿耳際。
哈德,沒曾想那令人厭嫌的好運能讓他渡過四年前那一場劫,名字出現在腦海時除了詫異,更多的是笑意;在任務失敗後被宣告死亡,本應陳列在她身側的屍體成為誰的詭秘仲介,荒誕得可笑。
喬瑞克收起鬆懈,追問來歷。話筒另一頭叫做諾爾里的女孩所敘述的資訊繁雜而混亂,若不是那枝微末節的線索,毫無頭緒的談話該在幾刻前便終止。
而僅僅是那個曾如虛幻般的抬頭便留住他的念想,太熟悉了。「拉瓦」,曾瞥見的名詞恍然出現還以為是錯覺,直至此刻才意會自己的記憶沒出錯過。他就知道,印象裡的事物並非未曾存在,而是被抹去證明;如今再度浮現,連同那些被刻意刪除的細節,一併從腦海深處甦醒。
當所有線索交織,串連的思緒描繪成新的形狀。最後一片拼圖上門得太過輕易,他卻急切得忘記判斷是不是圈套。
必須見到她——須臾浮現的念頭覆蓋理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