〈 向平229年,克里斯 ——「勳章」
四年來他參與過無數場行動,從街頭掃蕩到情報封口,政治內部的沉默暗戰他早已習慣。他不再質疑,也從不過問。他學會了將正義一詞披在肩上,吞食別人留下的好處。
他晉升得很快,甚至有點太快了。克里斯成為年輕的警佐中尉,於許多老鳥來說他還太過稚嫩,免不得閒言閒語,但他制服上的肩章份量足以讓人閉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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今天的任務是反恐行動。穿戴裝備的過程與每一次無異,護甲、彈匣、手雷、破門器……。每項裝備發放時都被掃描進入電子清單,士兵們習慣性地確認、把自己裝進那套沉重的枷鎖,像一條條預設好的流程線。
行前會議在勤務巴士上隨意召開,涉毒藥廠的建築圖攤在前頭,克里斯發號施令,冷硬的聲線讓他感覺不像自己。他陳述著行動內容,早已習慣這種粗製濫造的情資,他知道這不是真的恐怖攻擊,就算有,那也是手段操作的一部分。
但不會有人提出異議,大家都是同一條船上的獲利者,沒有人想壞了興致。
他們抵達現場——那間位於城西區、名義上經營藥品研發的民間藥廠。幾台民警專用車早已停在門口,警燈閃爍,紅藍光線照得他們眼睛刺疼。
克里斯一度以為任務重疊,或是上級調度有誤。他的隊員面面相覷。
不可能出錯,他讀懂了。
不知哪個高層下的命令,也許這些民警掌握了什麼不可洩漏的資訊,或在這場利益交換中選錯了邊。這是內部肅清。
他沒有再多想,只是開始裝填彈匣,堅定的往語音耳機裡發下命令。
「依走,執行區淨。」
沒有談判,沒有對話。
爆裂聲撕開牆面,導爆索掀起一道熱風。戰術單位從三側推進,爆震彈照亮狹窄通道,白煙與火藥味湧入呼吸器內。他們靠牆推進,槍口掃過建築縫隙,廠內的迴音讓一切聽起來都不真實。
克里斯親自壓陣。他翻牆進入廠區中段,剛落地,就與民警短距離對上。
雙方舉槍。
克里斯看清對方那雙金黃清澈的眼睛,由敵意轉為驚異與不解。他心裡一震,那對澄金的雙瞳彷彿在蠶食他一直以來遵從的信仰,熟悉的感覺湧上喉嚨,像幾年前那艘漁船一樣。
對方的遲疑讓他能先一步扣下扳機。
一切的發生都只在幾毫秒內,子彈精準的射入心窩,民警應聲倒下,她躲在牆後的隊友聞聲開始舉槍掃射。
克里斯距離過近,雖及時閃避,子彈仍劃破右側面罩,爆出一道劇烈的爆炸。火藥破片與碎裂的護鏡濺入眼窩,劇痛伴隨著高頻噪音灌入腦中,耳鳴、燒灼感與暈眩撕扯他的知覺。
他沒有哀嚎,沒有叫喊,只是強迫自己轉過身,用僅剩的那眼吃力瞄準。連開三槍,對方胸口炸出血霧,倒下。
克里斯跪蹲在地上,鮮血從面罩內往下滴,右眼所及的世界變成一片深紅。
他靜靜聽著戰術通訊裡傳來的報告。
「中段目淨完成。」
「上段目淨完成。」
「區淨完成。」
廠區到處是破損藥瓶、瓦斯罐與屍體,地板鋪滿彈殼,民警的隊伍和那些無名的屍體留在裡面,走得出廠外的只有克里斯和他的小隊。
——警務單位在任務中與毒販交火,死傷慘重,任務失敗,所幸軍警戰術部隊支援,成功壓制恐攻,並破獲不法藥廠。
克里斯早已想到上頭會怎麼包裝這個情勢,外界會相信,因為沒有人能說出真相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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幾天後,克里斯的小隊被頒發功勳,而他晉升警正上尉,接受「臨危不亂,挽救局勢」的表彰。他站在頒獎台上,舉手敬禮,耳邊響起整齊的掌聲。他站姿筆挺,帶著紗布的臉上毫無情緒,表情如同石雕。
右眼還刺痛,醫官說眼外有嚴重的割裂傷,細小的碎片卡在眼內,雖然大多都已經移除,但留下的傷口仍可能導致失明。當他被問起受傷時在想什麼,他沉默了一陣。
「執行任務。」回答簡潔有力,長官看起來很滿意。
他沒有說謊。那時候他什麼也沒想,像被強壓在水裡,腦中只剩下事前植入的指令,像是一種本能。
克里斯視線往下,肩章和胸徽明亮得晃眼,反射的金光讓他想起那雙眼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