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個人能多快成為體制的一部份？

克里斯學得很快，只用了一週便適應了這樣的生活，聽令、執行、聽令、執行。不多話，有效率，沒有任何空閒讓他思考任務以外的事情。

他已經連續出勤了七天，今天理應列外，本該是。

隊長說是緊急勤務，但到場時，只有半個分隊。四人一組，任務內容是協助貨品配送，但武器發放的編制和以往不同，運輸方式也從裝甲車隊改由貨船海運。沒有人多問，也沒有人多說，所有人都像知道今天會發生什麼。只有克里斯還在試圖理出頭緒。

重載貨船從南灣入港，碼頭被軍方封鎖，無人機在半小時前下令停飛。四周沒有媒體、沒有民眾、除了他們小隊以外沒有任何人，港口安靜得像塊失語的石頭。

他第一次接觸這種任務模式。沒有流程，沒有共同目標，只有冷冽簡短的指令，他只要顧好自己的崗位，只需要執行。狙擊槍搭在矮房的天台，對準碼頭，但他並不覺得今晚會使用到，他心裡還在釐清「配送貨品」與「排除周邊目擊者」之間的關聯。

貨船靠岸，吊臂拖行著船上的貨櫃，發出沉悶的巨響；幾名全副武裝的軍警守在艙門兩側，盤點的軍官走進去時胸徽的銀光一閃而過。

克里斯移開軍用望遠鏡，對交易內容不感興趣。但正是因此才注意到港外遠處一個正緩緩靠近的船影，他轉移望遠鏡的角度，確認來者。

「獵犬就位，浮移目接近南鋼堡。」克理斯抓起無線電，壓低聲音通報，視線沒有離開那艘漁船。

無線電傳來滋滋的電流聲。「讀檔。」隊長冰冷有序的聲音傳來，夾帶一點雜音。

克里斯的眼皮跳了一下，自行理解指令，甚至語氣比此更不悅一點——我不是告訴過你。

清除周邊目擊者。

他的指尖下意識地掀開了狙擊槍的瞄準鏡蓋，調整焦距，透過鏡頭掃視甲板上的四人，一人坐著抽菸，一人正在收網，另兩人悠哉地靠在船尾閒聊。他們穿著防風外套，比起情報員或臥底，他們的姿態更像是普通的漁民。

「高塔，浮移目清靜。」克里斯猶豫了，他試圖告訴隊長漁船無害。

「獵犬，讀檔。」無線電傳來的聲音更加篤定，也更不耐煩。

確實，克里斯沒有證據可以否定他們的身份，最好的方法是照指令行動。

他屏氣凝神，扣下板機。四聲槍響，全數倒地。

他沒有移開鏡頭，只是調整角度。

還有一人。那人從船艙內衝出，慌張地探頭，臉色發白，雙手抓著艙門邊緣顫抖。他的動作太笨拙、太慌亂，不像是受過訓練，只是被嚇壞了。

克里斯不再猶疑，儘管鏡頭裡那張臉幾乎與他一樣稚嫩，他沒有退路了。

閉眼，屏息，睜眼。子彈筆直的沿彈道飛出。

「浮移目五落，目淨。」克里斯的聲音微微顫抖，但經由無線電頻率那失真的雜聲不會有人聽出來。

沉默重新支配了碼頭，只有貨船的引擎聲仍在轟鳴，像低沉的悼詞。

克里斯沒有移動。他的眼睛還貼在瞄準鏡上，那艘靜止的小船還在水面上輕輕晃動，他聽不見風，也聽不見水聲，只聽得見自己的呼吸。

接下來的幾小時再無動靜，無線電也變成只是確認彼此仍在崗位的管道。

任務順利結束，沒有其他插曲，貨船靜靜地靠在港口，進倉的貨櫃皆已消失無蹤。克里斯俐落地拆卸槍枝零件，一塊塊收進槍袋裡，動作機械而迅速。

他感覺自己想了很多，卻也什麼都沒思考。反正無論如何，他運作得很好，當隊長從他跟前走過，無聲的拳穩穩的落在他的肩上，他知道他是一塊好零件。